2010年11月11日 星期四

【三個人的京都】阿嬤的咁阿店 



若在當時 我一定不曉得怎麼畫這家咁阿店
卻在離家多年後
當我推著嬰兒車 手挽著丈夫路過京都
那不起眼的清酒店竟向我召喚著
腳也不由自主的定了下來
忍不住多看它幾眼
直到孩子跟丈夫已經往前走了老遠
我才收起相機 急步跟上
也意會到 記憶中爺爺奶奶的咁阿店 真的不存在了

記憶中的咁阿店是灰灰墣墣的
不僅不閃耀 也缺乏顏色
空氣中有筍乾醬菜的五味雜陳
有桶裝麻油的濃厚香氣
有各種乾貨豆類混合日式老房子的味道
清晨榮民之家的老公公們會整團來擺龍門陣 做採購
我很喜歡這群穿藍色布衣的老先生
之後 我會到市場裡留連看商家醃蘿蔔 剖泥鰍 做各種活
市場裡的事工百態永遠那麼鮮活有趣
不過到了青春期 咁阿店純粹成了無聊看店的同意詞
讓人比較掛念的是斜對面那家漫畫書店

京都雜貨店和我們那中南部的咁阿店怎會那麼相像呢
一樣的鐵皮屋簷 一樣藍白條紋的遮雨棚
一樣的亂中有序 彩盤打翻似的四處斑斕
還有這兒一盆 那兒一叢 隨意擺放的小盆栽

記憶需要沉澱
要等灰灰墣墣的塵埃風乾了
等人來拭去 顏色和輪廓才會顯現出來
知道這一切不只保存在我記憶裡
也保存在京都一角
隨時等我回來懷念
何等美好


圖文發表於華副

2010年10月29日 星期五

【瑞典小子回娘家-3】東西方孩子的自主差異


  
   幾個任職教育界的單身好友來家裡玩,目不轉睛的看著近兩歲半的混血小王子用削刀專注的削蘋果皮。小王子聚精會神的削,阿姨們也戰戰兢兢的看,生怕小王子不小心削到手。朋友問:「你怎麼敢讓他自己來?」老實說,除了因為我已經跟小孩抗爭累了,只要不是無法彌補的傷害,我想不出來為什麼不准他嘗試。
  這當然還有幾個前提:
  第一,要先指導他如何操作,而且必須在大人的監督下才能做。
  第二,媽媽已經耳提面命過意外的嚴重性。
  第三,母子先沙盤推演後果。例如:
  「為什麼要小心?」「因為會切到手。」
  「然後會怎麼樣?」「就會痛痛!」
  「然後呢?」「就要搽藥!」
  「再來呢?」「……」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尤其針對這種愛問「為什麼」的小小孩。其實,這些步驟不過是跟他練習一下推理遊戲而已,不保證不會有意外發生。若有小意外,就如他說的,搽搽藥吧。下次他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嘗試。
  看了以上的故事,恐怕有人以為我放任小孩。其實,在北歐的教養文化中,他們可能覺得我像個控制狂。我不但對別人照顧小王子的方式有意見,也像蠟筆小新的媽媽般咆哮:「夠了!」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小王子跟他爸爸在一起的時候,竟然不皮、不搗蛋了,才覺悟可能是做媽媽的我的高度關注,激發了他的叛逆潛質。
  既然「求好心切」不只沒有功效,還造成兩造的齟齬,於是我決定「詐降」,就讓他自己來吧!現在,我還在不斷的忍耐、克制與自我學習中,因為這是我的功課。
  小王子在臺灣幼稚園作「短期留學生」的時候,有位老師看他會自己穿鞋、穿衣服,覺得他的協調能力優於同齡孩子,其實,這在瑞典很平常。我也預先告知校方,不用餵食,吃多少算多少,食量上我不要求,因為他在瑞典幼稚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在家,我們也順理成章延續這個習慣。因此,看到臺灣親朋好友追著孩子一口一口餵食時,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要把小孩「訓練」成這樣。
  看到孩子做不好的時候,大人難免忍不住想插手,但是如果時間允許,讓孩子慢慢做,而表現差強人意時,仍然應該給予適當的讚美,就算是硬掰出來的也好。我發現,允許別人和自己慢慢來,做不好也沒關係,比要求完美來得有價值。這樣想,或許能放緩腳步,對孩子更有耐心。
  對慣用右手的人來說,用左手工作原本就比較不方便,一切都得慢慢來。孩子就像我們不慣用的另一隻手,再怎麼鞭策他,就只能那麼快。況且,我們究竟急著要他去哪裡?而錯過了又有多嚴重呢?這是我在教導孩子學習自主時,須不斷提醒自己的。快了、急了,品質就低了;專心做好當下的事,才是難得的享受。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

【瑞典小子回娘家-2】以人為本的幼稚園


   


臺灣友人一聽說我家的混血小王子在瑞典一歲半就開始上幼稚園,都很驚訝。讓還走不穩的孩子離開媽媽,對親子雙方來說,一開始都很難適應。但由於北歐是小家庭形態,沒有長輩幫忙照顧小孩的習慣,瑞典為了讓婦女充分就業,提高國家產值,同時達到男女平權的理念,托兒所就成了國家必須承擔的基礎設施。
  回到臺灣後,我也幫混血小王子選了一所一般的私立幼稚園,因為招生比較彈性,很適合我們這樣的短期插班生。不過基於瑞典幼稚園是一比四的師生比例,一開始我有點擔心在師生比達一比八(實際比例更高)的北縣,連每個孩子的需求是否照顧得到都還是個疑問,更遑論是新生的需求了。儘管孩子一開始無法融入新環境,但當時我仍以為那是唯一的選擇。
  直到十天後,因故將孩子轉到一所佛教學校,在那裡,老師和小朋友的凝聚力跟親和力,讓混血小王子明顯有被接納的感覺。下課後去接他,看到他不再是單獨跟在教職員身邊,而是開心的在教室或園裡玩耍。他因為被群體接納,而願意積極的融入,我真是再開心不過了!希望他體會人我之間可以友善而直接的表達情感,就是我的本意。因為他對環境有了安全感,中文很快就突飛猛進,開始講起很「道地」的臺灣國語,尾音常拉著長長的「啦」、「涅」、「喔」。
  原來的幼稚園並非不好,我想大部分的學校都是屬於這樣的生態。但有了這所佛教學校當對照組,一時間我領略了其中的差異,例如:教學者的熱忱能讓孩子全然的喜愛、有安全感(小孩的直覺感受是很強的);加上教學者的價值觀,例如鼓勵孩子幫助別人、多做善行,以道理開導,讓孩子接受。孩童間的對話充滿禪言禪語,讓人既感動又好笑,孩子之間還會互相督促、開導呢!
  早上集合完畢後,就讓所有孩子幫忙擦地打掃,偶爾還會幫忙製作午餐,捏個飯糰或剝豆莢,孩子們都很有成就感。參與這些輕勞動為孩子帶來的樂趣,絕對不遜於玩具。當我回想起當前最熱門的瑞典教育理念,如:平等觀念、自主學習、從做中學、混齡教學等,在這所學校中不僅都具備了,還學到了很好的禮儀和耐性;最重要的是,他在這個團體裡有參與感。
  我問小王子:「臺灣好玩嗎?」
  「臺灣好玩!」兩歲九個月大的混血小王子坐在腳踏車兒童椅上,大聲回答:「我喜歡熱熱的,臺灣熱熱的。」
  我並不是要提倡宗教辦學的概念,而是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教育形式,最重要的關鍵仍在於人。因為以平等的態度對待孩子,帶出孩子原有的悟性,教他們自愛而後愛人,並與同伴甚至環境建立起溫暖積極的互動,這些學習非常可貴,不是在家教育或一般幼兒園能輕易做到的。在我心目中,這也是臺灣最動人而且與眾不同的生命價值觀。
  北歐人因根深柢固的理性思維,而活出了他們的平等理想;臺灣的意識形態則立基於無我的宗教情懷上,也同樣達到平等的理念。我們很難要求一個受薪的幼兒園老師做到超乎分內的關懷,只有在自願的前提下,老師才會發揮他最大的潛能,肯主動付出,教導學生。這樣的老師,無論在臺灣或瑞典,同屬吉光片羽。偶爾得識,不只孩子,連我們大人都覺得受到很大的啟發呢!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

【瑞典小子回娘家-1】現代孟母三遷


    孟母三遷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但我一直覺得這個故事不真實,難以想像孟子的母親會為了孩子一再搬家。搬家難道不需要考慮父母仕途所在,還有一再換屋所造成的經濟、生活干擾?或者這是我們現代人才獨有的難以割捨呢?
  一直到近三歲的兒子開始快速學習大人的用語、舉止、價值觀,我才知道原來每個媽媽的身上都流著「孟母基因」。所謂「孟母基因」,大概就是今早《瑞典日報》上說的:率先減少工時,依循內咎本能,撩起袖子,陪伴孩子成長的使命感吧!而「孟父基因」呢?則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樂天主義者。這兩個角色功能,似乎掙脫了時間、空間與國族的藩籬,顯現出類似的基因。或許偶有例外,但畢竟如吉光片羽。
今年三、四月,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帶著混血王子回臺兩個月,讓他學中文的同時,也浸染一點東方文化。我則補修各種文化課程,如書藝、太極、東方的經典書籍等,是東方味頗濃厚的一次旅程。對於我回臺灣修習這些課程,朋友們都感到有點意外,其實我也訝異,這些好東西這麼近,怎麼大家都這麼錯過了?
  這樣帶著孩子奔波,確實辛苦。但所遇到的人大都能理解我的做法。大家想到的理由不外乎:中文是未來的趨勢,中國則是未來最大的市場。言下之意,前途和錢途的解答都在那兒了。多謝大家為我的任性和隨興下了那麼好的註解,但拙見其實沒那麼深奧。綜合「孟母之旅」的原因可說是:瑞典太冷了、老公很煩、對北歐菜發膩,腹中的饞蟲非臺菜不可……怎麼說都行。但真正促成我帶孩子回來臺灣的誘發點,是我瑞典家族的豪華之旅。
  其實,那是一趟很夢幻的豪華之旅,地點在中南美ABC島的夢幻度假村,有綿延的白色私人海灘,住房每晚臺幣一萬多元,度假村裡的所有餐廳都可記帳,不須付現,除了不停的游泳,就是花時間在看菜單跟曬太陽。回來後朋友問起,我卻說不出這趟旅程是精采還是無趣,但我很感謝花錢招待整個家族的公婆,因為這是他們對家人愛的表現。
  在旅程快結束時,混血王子在一頓飯上養成了壞習性。兩三歲的小孩食量其實很小,連一份歐式兒童餐都吃不完,給他一小盤分食就足夠了。但他堅持和其他表姐妹一樣有一份完整的餐點。這幾個小孩都只吃了少量的菜,總讓餐盤裡剩餘一堆食物。在瑞典可沒有小孩挨餓,患厭食症的青少年卻不少。也許是生活壓力太大,而價值觀又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主流,或者說是跟隨他們所知的唯一的生活方式。我相信這是普世現象,不只在臺灣或瑞典,雖然面對的問題乍看好像不同,其實都源自於有限生活經驗所造成的狹隘價值觀。
  雖然已為人父母,但我也只能理解我自己的這一代,對於下一代的潛力和生活方式,我儘量提醒自己:抱持開放的心態。但是在單一文化下教養孩子,很難影響他的價值觀。因此,我決定送混血王子一份人生大禮:開啟另一個文化大門的鑰匙——帶他回臺灣接觸不同的文化,開展他的「國際觀」。
  對我而言,東方文化裡面的寶藏很多,包括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分享與同理心,以及精神層次的豐沛,這些是它的正面價值。我也不急於驗收成果,因為種子種下後,是需要時間熟成的。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

2010年9月7日 星期二

【三個人的京都】謙卑的園丁

同樣在北國瑞典
園丁會用無敵先進的園藝工程卡車一耙翻開土地
把將謝的花鏟進巨大的垃圾車裡
再一耙 直接植入新土和花苗
瑞典花園 時時刻刻都美
不過 花園也有靈魂的
花能那麼栽 植被能手術似 三兩下變臉嗎
雖然美麗 卻叫人生不出感動
難怪爺爺不愛花朵 只植盆栽

京都古寺名字大多過耳即忘
吸引我的常是一些平凡的畫面
那是個意外秀氣的園丁
身著藍色布衣 匠人的拇指鞋
緊圍的頭巾 像是忍者化身
安靜而專注的用精巧工具將枯萎植被移去
再貼上一小片新的補丁
為我們視若無睹的缺口 做補綴
不疾不徐而且專注
我跟兒子也看傻了
我們母子兩人都自小愛看匠人操作
因那熟練中有種神聖

多麼不一樣的兩種園丁啊
前者是如此高姿態的做改造事工
後者則以謙卑服事 為神衹的花園作修復
如果萬物為神所造
科學只能度量 而藝術只能模仿
我們 或許也該學習抱以這樣的謙卑吧


【三個人的京都】京都的巷道人生


我們在三月飛過了歐亞大陸 稍做停留
然後又再繼續往北爬升
來到了四月繁櫻綻放的京都
對瑞典丈夫而言 他抵達的是異國情調的原鄉
3歲的兒子而言 是在瑞典語、中文、閩南語、英語之外的又一個語系
那裡的人和講媽媽話的台灣人長得一樣 卻用日本話交談
幸而孩子已習慣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母語
每次飛行都會抵達另一個國家 另一個語系
一點都不混亂 不一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對我而言京都則是我記憶的原型
有童年熟悉的景物
不寬闊卻看得到藍天的街道
誠懇樸實而溫厚的人物
深色木頭窗欞往消失點延伸的安靜小房子
比真實的故鄉更真實
更接近我舊時記憶的色調和氣味
卻像打磨過似的 比記憶更加接近原型
我懷疑是誰翻拷了我的回憶
重塑了那個應該早已消逝的時空
同行的家人必定無法體會
其實我不在京都 我在自己的另一個時空裡
如果爺爺出現在任何一個巷子轉角 我會覺得訝異嗎
或者他理應就站在某個時空角落裡對我微笑

我們三人每天從早到晚都從河堤旁的巷弄經過
當街燈亮起 巷子裡一家家的茶坊也點亮燈籠
低調的招呼著熟客入內
沒有星巴克只有低調儉樸的黑櫺拉門小茶坊
直到離開 我們都未曾拜訪這個城市的名店街
因為我不想從這個奇異的夢境裡醒來

2010年2月12日 星期五

【當東方遇見西方之2】


慈善活動,也能是國家經濟的推手


 周日午後愜意地翻著瑞典版的Elle,想文藝一下,感受一下書頁上的香氛.映入我眼簾的卻是一篇全頁的慈善活動廣告:
 “數百萬人正罹患痢疾.而我們擁有有效的治療方式。你,有50塊克朗(250台幣)?”這是來自「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募款廣告.

這則廣告即刻觸動了我。很好瞭解,Elle是一本時尚流行雜誌.而慈善活動有時可化為時尚活動的一部分,這也毫無疑問。至少時下潮流是如此的。全球的名流都懂得不時來噴一下慈善香水,祛祛身上的銅臭。我們也是,不過我們的銅臭不大,事小,不用站在聚光燈下。

慈善捐款除了是時尚,當他動用到廣告媒體,又有了另一個層面的意義,它化身為一份事業,還和創造經濟活動的GDP數值扯上關係,至此慈善活動除了累積福報的宗教層面,又演繹至另一經濟層次了。這不是新聞,但對身處北歐的我卻有另一種體會。

讓我們從數字來解讀慈善的經濟面貌:2008年瑞典對外援助總額為331億克朗(約合47.3億美元),占國內生產總值0.9%,超過了歐盟成員國同意的0.7%,同年其他會員國平均只將本國產值的0.34%用於援助他國第三世界國家。目前達到0.7%目標的國家只有瑞典、盧森堡、丹麥與荷蘭。

不只國家運用人民的稅款劫富濟貧,平時已被政府抽了至少50%稅款的老百姓,竟然還能從另一個私房口袋裡掏出錢來支援瑞典當地的多個跨國際救援團體。這更叫人佩服了。福報是存在的,這個地區的人或許因懂得付出而能享有好生活,或者也因為享有富裕生活而懂得付出。

今年一月海底地震事件後,我身邊的瑞典人都在尋找自認最好的捐款機構。他們不像我這樣一看到兒童保護團體就隨手捐了,他們要考慮長久的建設,不希望錢丟到無底洞裡一下就不見了。我這做法屬於救急,而我身邊的許多瑞典人則考慮長久建設。不少人花了時間做功課,上網google,了解不同機構的實際執行計畫,然後張貼在Facebook,供大家選擇適合他們理念的機構。從這一點,我要讚許瑞典人愛研究、擅長計畫的北極熊精神儘管看似龐大,動作慢,實則力大無窮!

再回到慈善與經濟的關聯。在海地地震消息終於逐漸傳到我這個不太看電視的人耳中時,地震已過了11天。這天「瑞典日報」(Dagens Nyheter)當日除了繼續頭條報導外,還在紙本與網路報紙上同時提供了評等最好的18個供民眾捐款的國際援助機構與一個慈善評等網頁,供民眾參考。對問題解決導向的瑞典人而言一切都得白紙黑字,不只專注在問題解決上,解決方式還要經得起考驗。這樣的報導方式和迅速有效的網路網是瑞典的經濟兼文化強項!

18 個推薦機構中除了5個為瑞典本土成立,其他都是跨國際的組織。共同點是瑞典分機構都派出了團隊實際參與。包括了:瑞典教會聯合組織, 瑞典聯合國組織, 救助兒童會(save the child), 獅子會, Action Aid, 醫療任務(Läkarmissionen), 無國界醫生組織, 希望之星(Hoppets Stjärna), SOS兒童村(SOS-barnbyar), Unicef, FRII, 救世軍, 紅十字會, 世界糧食計畫, 計畫瑞典(Plan Sverige), 艾力克援助(Erikshjälpen),全球醫生組織, PMU發展工作等機構.

我當時也在網路上搜尋台灣的救援團體,因為希望讓這份心意能發揮雙倍利益,首先要救援,再則還要能刺激台灣經濟,因為救援需要物資運送人力,一切都是經濟活動。但很可惜的,在那第一時間我找到的台灣募款機構卻是將費用轉捐往美國總部,然而這樣就喪失了我的立意了。因此最後這筆錢就未能在台灣轉一圈再去海地,實為可惜。

88水災發生後,引發了各種情緒。在這場災難稍微緩和後,我不禁這樣想:台灣和瑞典最大的不同之一是:台灣由個人與家庭承擔了極高社會風險,和由國家承擔一切的高徵稅瑞典無法相較。在這樣的先決條件和社會共識下,很多風險與服務似乎都變成人民直接承擔了。這樣看來,台灣是否也有條件成立獨立的救援組織呢?而雇用者可以是政府也可以是民間。這是我的奇想,不過,需要是創造之母,不是嗎?

長期留意瑞典的各種媒體廣告,生活消耗品可能只佔1/3。更多的則是無形的服務,與看似非營利團體的公益活動。確實在許多公益團體中,除了專業的義工外還需要專業的行政執行、管理、企劃人員,這些工作需要專業與全職才能勝任。因此這樣的內需加外需,不只為瑞典創造了更多的就業機會也提升了社會服務品質。

需要形象的不只是消費性產品,公益組織也需要形象,它需要能夠有效傳達並說服人,並提供清楚的資訊和簡便的功能介面,同時在2分鐘內讓人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做了什麼、還需要些什麼。在我研究了幾家慈善活動網頁後,感覺便民服務還有提昇的空間。

有時我在想,生產線掏空後的台灣應該何去何從,或許致力於提升社會服務品質與創造內需的瑞典經驗也能提供我們另一道門呢!

2010年1月20日 星期三

當東方遇見西方(之1)



這幾年東方在世界舞台上的崛起,西方國家無論在文化經濟各方面上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撼動,震波也延及北歐。所帶來的變化自然有好有壞,擅長工業製造的瑞典與美國、台灣一樣,也面臨了關廠,生產力遷移與大幅裁員的直接威脅。

今年聖誕節時,代表瑞典形象的SAAB宣告破產,瑞典工業力的象徵之ㄧ將從市場上消失,走入歷史。SAAB車業的結束對老一輩的瑞典人來說象徵意義頗為沉重,儘管瑞典人仍然試圖希望能留住這個招牌,但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沒有企業有能力插手這個無底洞。

在這樣的經濟寒冬裡,公公在餐桌上拿出2瓶瑞典燒酒。告訴我們"這是Nynashamn當地生產,我特地買來的。本地的酒還是要支持一下!"他說。

是啊,希望別連酒廠也遷到中國去了。婆婆半開玩笑,半酸澀地說。

這是許多瑞典人的心聲。期待中帶著酸澀,猶如情竇初開的少年。這便是東西方文化的現狀縮影。

瑞典這樣經歷了至少半世紀優渥物質生活的國家,自然也累積了許多文化資產。最明顯的就是目前仍獨步全球的設計龍頭角色,好的生活品味需要至少23個世代的累積,我從瑞典社會裡明顯的感受到這一點。這是一個擁有頂級物質生活的國度,人民崇尚美好的物品與環境,對此不遺餘力。但是在物質上總讓人覺得缺少了些什麼。

有時到幼稚園接了2歲半的兒子,回家的路上我會帶他去一家慈善機構開設的二手店逛逛,看看小孩子的玩具或衣服。這家Stockholm Stadsmission和許多城市合作,將市民捐贈的物品義賣後再投入辦學以及協助國內外的弱勢團體。不要以為這是個跳蚤集散地,這家瑞典最大的義賣場不僅乾淨整齊,還有幾近全新的物品可挖寶。家裡小孩穿不下的衣物或者用不上的傢俱,也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新的歸宿。這裡是許多人善意的集散地。所有送出去的禮物,最後一定會有人獲益;當我們購買時,同時也在行善。這是ㄧ個很棒的概念商店,我也很希望看到它能繼續散播出去。

美則美矣,但婆婆一開始聽到我從二手店裡幫他金孫買玩具和衣服時,從婆婆臉上一陣錯愕與尷尬,就大概了解了她老人家不太能接受二手衣這回事。所以第一次我就以文化為由來安撫她:"台灣人覺得小孩穿二手衣會比較好帶。"再多幾次,有一天她跟我說:"我在二手店找到一件卡文克萊的毛衣,你看,像全新的一樣呢。"她好開心的跟我分享,而且她才發現原來朋友中也有人喜歡逛Stockholm Stadsmission呢!就在我的潛移默化之下,我這老實又驕傲的瑞典婆婆終於逐漸放下她的矜持與舊觀點。我知道在瑞典人當中不乏這樣的族群,瑞典人常因為房子要重新裝潢或純粹因為想換組新的,而將許多仍然可用的電氣、家具等各種資源丟到垃圾場。這是瑞典很令人不解的地方,它一方面提倡綠色環保、降低排氣量、生產環保商品,但另一方面卻不太愛惜物品。這是個不明白何謂飢荒的國家,社會存在的更普遍問題是青少年的厭食症。這樣說,我們或許能更清楚的了解我們看待物質的差異了。

不過還是要強調:這只是差異。因為就像春上春樹在"舞、舞、舞"書中的半戲謔之言:"..所謂無謂的浪費這東西,是高度資本主義社會的最大美德。如果大家都不去製造一些無謂的浪費的話,會引起大恐慌,世界經濟可能會變得一塌糊塗。"。這種社會結構真的讓人有種無奈的真實性,然而生活其中我們只能為自己決定,選擇符合自己信念的生活方式了。自然也要尊重別人的。而我跟我的貴人──我親愛的公婆,就在這一來一往的互動中相互影響著。

有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太不大器了,但回頭自問:無論台灣或國際上突遇災變,我總是捐出該年收入的1/ 10給我精心挑選的救援機構。我也自問:我希望留給孩子的是什麼?是像我父母那一代那樣積蓄金錢給下一代嗎?或者還能有更好的資產可以留給他?

於是我開始教育這個半個瑞典人另一種價值觀:"食物是可以共享的。"

由於瑞典文化裡頭每個人都只食用自己那一盤食物,沒有易食分享的習慣。這原本沒有什麼好壞,但是在災難來臨時就可看到差異了。從東南亞海嘯事件後,許多遇難生還的瑞典人在災難中與泰國人同舟共濟,返國後不少人感念當時受同為災民的當地人分享僅有的食物與庇蔭之所,因此海嘯事件後,瑞典的觀光客有增無減。有些瑞典人誠實的說:"這樣慷慨的分享在我們的國家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因此,在習慣歐洲的物質生活之餘。我也希望孩子能懂得分享。

家裏這個獨立又講求完美主義的2歲半孩子,每天早上把我叫醒後,會自己搬張凳子去開冰箱,拿出奶油和各種塗醬,放在小凳子上後再搬到流理台上。這是他的工作,我們都不能代勞的。但畢竟還小,麵包常一不小心就破損了。小傢伙會很惱怒地要再拿一塊,媽媽於是告訴他一個情境:海地地震了,那裡的小孩沒有麵包吃,如果你這樣浪費了,他們就沒麵包吃了,他們的媽媽也得離開孩子去很遠的地方找食物。這樣海地的孩子很可憐呢。"

小傢伙一聽就動容了,因為一講到孩子要離開媽媽這件事他總是很傷心。於是馬上氣消,乖乖把麵包吃了。

除了分享,我還教這小瑞典人惜物與為人著想的東方思維。晚上睡覺讀書時間一到,他會打開床頭的2盞床頭燈和角落的紙燈,然後告訴我:"(天花板)上面那一盞不開,要留給非洲的小孩。給他們的媽媽煮飯。"這當然又是媽媽的床邊故事起了效用啦。

我期待孩子能生活在一個富而有禮的社會,不要有太多無謂的恐懼,也不要視物質為理所當然,放大了自己過度的欲望。世界仍在快速轉變,我或許將無法完全理解他未來要面臨的一切,不過學習如何當個快樂的人,找到不同文化中的優點,則是父母責無旁貸的。這個混血小王子如同下一個世紀的縮影,饒富興味的文化融合與界線消弭將在他身上繼續發生。



◎文章發表於中華日報副刊 by Yunin

◎插圖發表於自由時報.先暫用一下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