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9日 星期五

【瑞典小子回娘家-3】東西方孩子的自主差異


  
   幾個任職教育界的單身好友來家裡玩,目不轉睛的看著近兩歲半的混血小王子用削刀專注的削蘋果皮。小王子聚精會神的削,阿姨們也戰戰兢兢的看,生怕小王子不小心削到手。朋友問:「你怎麼敢讓他自己來?」老實說,除了因為我已經跟小孩抗爭累了,只要不是無法彌補的傷害,我想不出來為什麼不准他嘗試。
  這當然還有幾個前提:
  第一,要先指導他如何操作,而且必須在大人的監督下才能做。
  第二,媽媽已經耳提面命過意外的嚴重性。
  第三,母子先沙盤推演後果。例如:
  「為什麼要小心?」「因為會切到手。」
  「然後會怎麼樣?」「就會痛痛!」
  「然後呢?」「就要搽藥!」
  「再來呢?」「……」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尤其針對這種愛問「為什麼」的小小孩。其實,這些步驟不過是跟他練習一下推理遊戲而已,不保證不會有意外發生。若有小意外,就如他說的,搽搽藥吧。下次他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嘗試。
  看了以上的故事,恐怕有人以為我放任小孩。其實,在北歐的教養文化中,他們可能覺得我像個控制狂。我不但對別人照顧小王子的方式有意見,也像蠟筆小新的媽媽般咆哮:「夠了!」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小王子跟他爸爸在一起的時候,竟然不皮、不搗蛋了,才覺悟可能是做媽媽的我的高度關注,激發了他的叛逆潛質。
  既然「求好心切」不只沒有功效,還造成兩造的齟齬,於是我決定「詐降」,就讓他自己來吧!現在,我還在不斷的忍耐、克制與自我學習中,因為這是我的功課。
  小王子在臺灣幼稚園作「短期留學生」的時候,有位老師看他會自己穿鞋、穿衣服,覺得他的協調能力優於同齡孩子,其實,這在瑞典很平常。我也預先告知校方,不用餵食,吃多少算多少,食量上我不要求,因為他在瑞典幼稚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在家,我們也順理成章延續這個習慣。因此,看到臺灣親朋好友追著孩子一口一口餵食時,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要把小孩「訓練」成這樣。
  看到孩子做不好的時候,大人難免忍不住想插手,但是如果時間允許,讓孩子慢慢做,而表現差強人意時,仍然應該給予適當的讚美,就算是硬掰出來的也好。我發現,允許別人和自己慢慢來,做不好也沒關係,比要求完美來得有價值。這樣想,或許能放緩腳步,對孩子更有耐心。
  對慣用右手的人來說,用左手工作原本就比較不方便,一切都得慢慢來。孩子就像我們不慣用的另一隻手,再怎麼鞭策他,就只能那麼快。況且,我們究竟急著要他去哪裡?而錯過了又有多嚴重呢?這是我在教導孩子學習自主時,須不斷提醒自己的。快了、急了,品質就低了;專心做好當下的事,才是難得的享受。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

【瑞典小子回娘家-2】以人為本的幼稚園


   


臺灣友人一聽說我家的混血小王子在瑞典一歲半就開始上幼稚園,都很驚訝。讓還走不穩的孩子離開媽媽,對親子雙方來說,一開始都很難適應。但由於北歐是小家庭形態,沒有長輩幫忙照顧小孩的習慣,瑞典為了讓婦女充分就業,提高國家產值,同時達到男女平權的理念,托兒所就成了國家必須承擔的基礎設施。
  回到臺灣後,我也幫混血小王子選了一所一般的私立幼稚園,因為招生比較彈性,很適合我們這樣的短期插班生。不過基於瑞典幼稚園是一比四的師生比例,一開始我有點擔心在師生比達一比八(實際比例更高)的北縣,連每個孩子的需求是否照顧得到都還是個疑問,更遑論是新生的需求了。儘管孩子一開始無法融入新環境,但當時我仍以為那是唯一的選擇。
  直到十天後,因故將孩子轉到一所佛教學校,在那裡,老師和小朋友的凝聚力跟親和力,讓混血小王子明顯有被接納的感覺。下課後去接他,看到他不再是單獨跟在教職員身邊,而是開心的在教室或園裡玩耍。他因為被群體接納,而願意積極的融入,我真是再開心不過了!希望他體會人我之間可以友善而直接的表達情感,就是我的本意。因為他對環境有了安全感,中文很快就突飛猛進,開始講起很「道地」的臺灣國語,尾音常拉著長長的「啦」、「涅」、「喔」。
  原來的幼稚園並非不好,我想大部分的學校都是屬於這樣的生態。但有了這所佛教學校當對照組,一時間我領略了其中的差異,例如:教學者的熱忱能讓孩子全然的喜愛、有安全感(小孩的直覺感受是很強的);加上教學者的價值觀,例如鼓勵孩子幫助別人、多做善行,以道理開導,讓孩子接受。孩童間的對話充滿禪言禪語,讓人既感動又好笑,孩子之間還會互相督促、開導呢!
  早上集合完畢後,就讓所有孩子幫忙擦地打掃,偶爾還會幫忙製作午餐,捏個飯糰或剝豆莢,孩子們都很有成就感。參與這些輕勞動為孩子帶來的樂趣,絕對不遜於玩具。當我回想起當前最熱門的瑞典教育理念,如:平等觀念、自主學習、從做中學、混齡教學等,在這所學校中不僅都具備了,還學到了很好的禮儀和耐性;最重要的是,他在這個團體裡有參與感。
  我問小王子:「臺灣好玩嗎?」
  「臺灣好玩!」兩歲九個月大的混血小王子坐在腳踏車兒童椅上,大聲回答:「我喜歡熱熱的,臺灣熱熱的。」
  我並不是要提倡宗教辦學的概念,而是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教育形式,最重要的關鍵仍在於人。因為以平等的態度對待孩子,帶出孩子原有的悟性,教他們自愛而後愛人,並與同伴甚至環境建立起溫暖積極的互動,這些學習非常可貴,不是在家教育或一般幼兒園能輕易做到的。在我心目中,這也是臺灣最動人而且與眾不同的生命價值觀。
  北歐人因根深柢固的理性思維,而活出了他們的平等理想;臺灣的意識形態則立基於無我的宗教情懷上,也同樣達到平等的理念。我們很難要求一個受薪的幼兒園老師做到超乎分內的關懷,只有在自願的前提下,老師才會發揮他最大的潛能,肯主動付出,教導學生。這樣的老師,無論在臺灣或瑞典,同屬吉光片羽。偶爾得識,不只孩子,連我們大人都覺得受到很大的啟發呢!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

【瑞典小子回娘家-1】現代孟母三遷


    孟母三遷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但我一直覺得這個故事不真實,難以想像孟子的母親會為了孩子一再搬家。搬家難道不需要考慮父母仕途所在,還有一再換屋所造成的經濟、生活干擾?或者這是我們現代人才獨有的難以割捨呢?
  一直到近三歲的兒子開始快速學習大人的用語、舉止、價值觀,我才知道原來每個媽媽的身上都流著「孟母基因」。所謂「孟母基因」,大概就是今早《瑞典日報》上說的:率先減少工時,依循內咎本能,撩起袖子,陪伴孩子成長的使命感吧!而「孟父基因」呢?則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樂天主義者。這兩個角色功能,似乎掙脫了時間、空間與國族的藩籬,顯現出類似的基因。或許偶有例外,但畢竟如吉光片羽。
今年三、四月,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帶著混血王子回臺兩個月,讓他學中文的同時,也浸染一點東方文化。我則補修各種文化課程,如書藝、太極、東方的經典書籍等,是東方味頗濃厚的一次旅程。對於我回臺灣修習這些課程,朋友們都感到有點意外,其實我也訝異,這些好東西這麼近,怎麼大家都這麼錯過了?
  這樣帶著孩子奔波,確實辛苦。但所遇到的人大都能理解我的做法。大家想到的理由不外乎:中文是未來的趨勢,中國則是未來最大的市場。言下之意,前途和錢途的解答都在那兒了。多謝大家為我的任性和隨興下了那麼好的註解,但拙見其實沒那麼深奧。綜合「孟母之旅」的原因可說是:瑞典太冷了、老公很煩、對北歐菜發膩,腹中的饞蟲非臺菜不可……怎麼說都行。但真正促成我帶孩子回來臺灣的誘發點,是我瑞典家族的豪華之旅。
  其實,那是一趟很夢幻的豪華之旅,地點在中南美ABC島的夢幻度假村,有綿延的白色私人海灘,住房每晚臺幣一萬多元,度假村裡的所有餐廳都可記帳,不須付現,除了不停的游泳,就是花時間在看菜單跟曬太陽。回來後朋友問起,我卻說不出這趟旅程是精采還是無趣,但我很感謝花錢招待整個家族的公婆,因為這是他們對家人愛的表現。
  在旅程快結束時,混血王子在一頓飯上養成了壞習性。兩三歲的小孩食量其實很小,連一份歐式兒童餐都吃不完,給他一小盤分食就足夠了。但他堅持和其他表姐妹一樣有一份完整的餐點。這幾個小孩都只吃了少量的菜,總讓餐盤裡剩餘一堆食物。在瑞典可沒有小孩挨餓,患厭食症的青少年卻不少。也許是生活壓力太大,而價值觀又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主流,或者說是跟隨他們所知的唯一的生活方式。我相信這是普世現象,不只在臺灣或瑞典,雖然面對的問題乍看好像不同,其實都源自於有限生活經驗所造成的狹隘價值觀。
  雖然已為人父母,但我也只能理解我自己的這一代,對於下一代的潛力和生活方式,我儘量提醒自己:抱持開放的心態。但是在單一文化下教養孩子,很難影響他的價值觀。因此,我決定送混血王子一份人生大禮:開啟另一個文化大門的鑰匙——帶他回臺灣接觸不同的文化,開展他的「國際觀」。
  對我而言,東方文化裡面的寶藏很多,包括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分享與同理心,以及精神層次的豐沛,這些是它的正面價值。我也不急於驗收成果,因為種子種下後,是需要時間熟成的。


圖.文/張芸茵  刊載於國語日報家庭版